第六章
昆仑，一处山峰上，姜宓眺望着远山云海，东方紫气青烟，透眼望去云海翻涌犹如浩浩江龙穿梭其中，她面若静水，一袭青白的道服长裙飘然，束起的长发在微风下轻轻地起落。
“师姐。”纯凌从身后缓缓走来，也抬眼望了一眼云海，轻声问，“姜宓师姐来昆仑两年，每日晨功前，都能看到师姐你在此处遥望，是在等谁吗？”
“我只是想看看太阳。”姜宓望着云间，一缕缕金丝从云端中焕出，照在她的眼中，仿佛是水雾前的光，“以前的习惯，师父会陪我看日出。”
“掌门？”纯凌沉思片刻，“昆仑立派三千年，这五百年昆仑弟子倒是极少见到掌门……不过，十年前，我还记得掌门来过昆仑，将师姐带走了。我倒是未想到，师姐两年前又回了昆仑。”
“十年前的事情，我不记得了。”姜宓摇了摇头，“师父说，我是篱鸢仙子的残魂，她将我复活，希望我能早日想起前世……可我真不觉得，我是篱鸢，我不如她，也想不起来。”
“是啊，师姐不记得了吗？”纯凌作揖，“当年昆仑弟子多是对您很敬重，也不全是因为您是篱鸢转世。五百年前，我见过篱鸢掌门，她与你是不同的，师姐也未必要把自己当做篱鸢掌门，你便是你就好了。”
“你见过篱鸢？”姜宓微微有些吃惊，她看纯凌还是一副少模样，也想不出他至少也有五百来岁了，还口口叫自己师姐，可想来昆仑一派对入门弟子的天资要求极高，从不轻易收凡人弟子，而在这昆仑派中也就自己年龄最小吧，抛掉上一世的话，“她是个……什么样的人？能和我讲讲吗？”
“谈论篱鸢掌门么。”纯凌想了想，“说是和师姐不一样，却又有些相似的。”
“什么地方相似？什么地方不相似呢？”姜宓疑惑。
纯凌摇了摇头：“我对篱鸢掌门也是只有过一两面的偶遇，她一向是不露真身在别人面前，总是神神秘秘，可每次出现都是最吸引别人的目光的，全场的焦点都会围绕着她，这九州四海间的第一仙子，篱鸢是当之无愧，近五百年的仙道界的女修真，也不曾再有篱鸢这样声名的女仙了。”
“因为篱鸢救了昆仑，受天下敬仰。。”姜宓垂下头，她想着一辈子也不能超过上一世的那个人，“又那么漂亮，我这一辈子也比不上她了。”
“三百年的天下太平，也是最好的时代，魔道衰弱，正道兴盛，虽说兴起的是儒道之学，但都是为了天下太平，这份功绩是篱鸢掌门开创的，确实难以比肩。”纯凌微微沉吟，“师姐也不必与篱鸢掌门相比，终究不是同一个时代的人了，谁知世事难料呢。”
“如果这天下魔道正兴，倒还有我一番作为。”姜宓捏起拳头，“我若早生五百年，也可斩尽天下妖魔！不输于篱鸢。”
“师姐两年前来昆仑不过练气，时至如今已成金丹，这等修为进展，实在令我等昆仑子弟汗颜，我修了五百年也不过是刚刚迈入元婴，我想师姐再修十年便可大乘了，你的天资是我们望尘莫及的。”纯凌长叹一口气，“这是前世福缘所累，但这天下太平之世，也是篱鸢掌门换来的结果，若有妖魔出世我们正道中人，自当要挺身而出。但诸子百家中，大家都有共同的心愿，那便是为万世开太平之路，才是修真之人所期许的目标。”
姜宓有些发愣：“师弟，你的想法和境界都这么高了，为万世开太平……”
“非我一人，但凡修真者之心愿，莫过如此。”纯凌合掌作礼，“为天地立心，为生民立命，为往圣继绝学，为万世开太平。”
“我不这么想。”姜宓摇了摇头。
纯凌轻轻一笑：“师姐境界未到，到了自然就明白了。想必修为而言，心境才是最重要的，若是心有邪念，便会堕入魔道……”
“堕入魔道，会如何？”姜宓这两年修为进展神速，但心境还是未有变化，她仍是每日思念沈璃音在何处，心有羁绊，便是魔道？
道家至高心法是“太上无我忘情”，姜宓入了昆仑，早已将这昆仑心法背的烂熟，天之至私，用之至公。命之制在气。死者生之根，生者死之根。
但她始终不能所悟，无情和大爱，明明是两个相对的东西，为何无情了，便是大爱了。这种“大爱”，真是难以琢磨，爱无大小才是，又何来对苍生之爱，一个人的心就那么些许大，哪里能爱那么多东西，简直飘渺至极。
“当诛。”纯凌毫无犹豫地说，“魔道当诛。”
姜宓非常惊讶地看着纯凌，他那张清秀的脸上，就平静地说出来略显狠厉的话，她甚为不解：“我当你不喜杀戮，此话不生戾气么？”
“魔道是魔道，正道是正道，自古便是不两立。”纯凌淡然地说，“五百年前，我入昆仑修行，那时正值魔道猖獗，屠我府上三百余人，我父母就在我的眼前被魔道徒杀死，我便立下誓言，与魔道势不两立。”
“是挺可怜的……可你为这个修道，对魔道深恶痛绝，可你又说要为天下开太平，这不矛盾吗？”姜宓说。
“非也。”纯凌轻轻地摇头，“时至今日，我对魔道之仇虽不能忘，但心中有了更大的抱负，若我能修到太上忘情篇，就无我，无心，这些凡尘之事，也就无念了。”
“那不是仇恨都忘了么……”
“天下人人都没有仇恨，放下仇恨，忘记仇恨，才是我真正我辈真正所求之世。”纯凌叹气，“只是我的境界还是不足，依然不能忘记。”
“这样的道……”姜宓欲言又止，“那祝师弟，早日参悟吧。”
“我本不该说这些，心有些乱了，继续修行也不能所得。”纯凌沉默了一会，“师姐也似乎还在烦心？要不去昆仑天池走走？那里仙气浓郁，有修身养心之效。”
“天池啊……”姜宓去过几次，围绕那一座天池旁修建了无数奇观异景，昆仑派到处都是正派的大殿，唯独那里还有点花香灵性，“好吧，去走走。”
昆仑天池。
若是说昆仑太虚境，神宫大殿伫立，高山云海浮于天际，是道家道场，那昆仑天池便是太虚中的仙境之所。
传闻在天池中有一神树，树上花开三千年，结果三千年，称为蟠桃，吃一颗便可羽化，只是有昆仑弟子在天池周围都找寻过，也未曾找到一颗桃树。
这里有的花，千花万花一齐开，如今正值桃花盛开，轻风拂面，灼灼其华。
姜宓看着此景，心中若有所伤，不禁黯然。
“师姐仍是不开心么？”纯凌伴在身旁，一同行走，“若是心有不明，可以喝一口天池圣水，这是昆仑山脉灵气所化，有净心清神，开神明目的作用，在修行上要是遇到了瓶颈，只要喝一口昆仑天池中的水，就可突破。”
“有这样功效，那不是每个弟子都要来一口么。”姜宓笑笑。
“也不是轻易就能用的。”纯凌说，“修为低了，感觉不到这灵力的作用，只能滋养灵脉，可也有个限度，无法提升修为。只有到了一定修为，心性纯灵，才可体会这昆仑天池水的妙用。”
姜宓沉默片刻：“昆仑奇珍异宝这么多，为何不多收一些弟子呢，我看山里山外，也就几百个，能进这天池的人，也是寥寥无**。”
“天资。”纯凌沉吟，“昆仑一脉的道法，最求天资，因为无我，无为，并不像儒道门派那样苛求弟子，他们说‘有教无类’，我们道家却是不同的。没有天资的人终是无法成就大道，非要让没有天资的凡人来修行，倒不如让他们去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情，实现真正的梦想才是正途。”
“修真不是能长生不老么。”姜宓不在意地笑笑，“这个理由不够吗？”
“理由是够，但非人人都这么想。”纯凌轻笑摇头，“若俗子是目的是长生不老，那么修魔也是一样的，要修道必须要明白自己的心有多大，如果仅仅只是为了长生之术，那么比起长生而言，天下苍生便不重要了，那么他就会为了选择长生而放弃天下苍生，这和魔道有什么区别？”
“魔道和正道之别，有那么重要的吗？”姜宓心想，若不是你告诉我修的是昆仑心法，就算是魔道心法又有什么区别，修来修去，不还是修为道行，不过这话她也没说出口。
“佛的苦寂、道的任侠、儒的救世。”纯凌的目光看向天池中的仙鹤飞起，“天下诸子百家，只有魔道的戾杀，是最不可取的，魔道不教人向善，只引凡人堕落。圣人开宗立派，宣讲传道，就是不愿这凡尘之人堕入魔道吧。”他又看向姜宓，“我辈的心愿，就是得见天底间的浩然正气，世世长存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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